Anthropologie

一个白右男同学

四年多以前,刚来德国几个月的我第一次参加导师组织的滑雪研讨会,度过了白天滑雪,傍晚开会,晚上开Party的一周。来自海德堡的男同学A后来坦白,抵达奥地利当天就对我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

我家祖上没什么运动基因,全靠我本人后天努力,五年级开始打篮球,初中也踢足球,高中的时候在校级足球、篮球比赛中都是主力。我足球实在是踢得很菜,但鉴于其他女同学们看到足球就尖叫跑开,勇敢冲向这颗球的我至少可以算是精神上的贝克汉姆吧。总之四年前,我人生第一次站在了滑雪板上,摔得屁滚尿流。A在新手雪道上待了一整天,每次我跌倒,他就爆笑着过来扶我。后来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你什么时候学的滑雪?A:在我刚学走路的时候。我内心无能狂怒:那你这一整天待在新手雪道上就是为了看我摔跤?!

离开雪场之前,他才匆匆跑去滑了一次黑道。当天做报告的时候,他一本正经地跟我说,这个位置很好因为正对着PPT和演讲者,然后当仁不让地在我身边坐了下来,贱贱地跟我说,我在缆车上看到你摔跤了,笑得很大声,可惜你没有听见。

那是我人生比较抑郁的一个阶段,整整一周我每晚都在喝大酒,却仍然在清晨六点多醒来,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雪山上散步。后来我们晚上一起跳舞,他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手里的酒拿走,换成清水。有一天晚上我们喝酒唱歌跳舞到差不多凌晨两点,我从十二点多开始说我要回去睡觉,但出口太远,我总是在穿越人群的时候被拦下来,最后A拉着我的手说,这是最后一个夜晚,明天我就要走了。我说,好吧。

后来我们整天都在发消息,他有时候晚上给我打电话,我们一聊就是一个小时。后来我路过海德堡,和他见面,我们在山上散步,后来他路过明斯特,我们在湖边散步,因为所有无聊的事情而大笑。这一切听起来实在是过于像一部浪漫爱情故事的开头,但有一天他问我:你该不会是个女权主义者吧?我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法学院学生,当然迅速回答:“Es kommt darauf an (It depends)”。

他对女权主义者的定义是:恨男人的女人。

无法达成一致的时候,我们总是迅速岔开话题,但我还是逐渐拼凑出了他,一个天主教徒、德国基民盟支持者的人生理想:赚钱,买房子(这两个目标对他来说很容易,因为他们家族一半成员是审计师、法学家,另一半成员是化学家),三十岁前结婚生孩子,至少生三个。伴侣可以当家庭主妇,不用干活的那种,请人做家务,请人帮忙带孩子。他无法理解我对婚姻的恐惧。离婚?无论如何,离婚是不可能的,他没有任何亲戚离过婚,大家婚姻都很幸福,总是可以维持下去的。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值得博物馆收藏的白右天主教精英标本。

在朋友和爱人的边界上,我们从来没有挑明过任何事情,直到有一天我跟他说,我们不适合。他瞬间奔溃了,哭着说我是第一个他想要带回家介绍给家长认识的女孩。他根本无法理解我的决定,觉得是因为自己毫无经验,太冒进(甚至通过软件根据我们的照片预测了我们孩子成年后的长相)。他非常确定我喜欢他。他是对的。我后来也哭了,我说你冷静一下,用理智想想我们适不适合。我们都是成年人了,知道生活不仅是一起无脑哈哈哈。我根本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我最大的噩梦是成为一个家庭主妇。你根本不觉得学术有什么价值,而那是我最人生理想。你是我在德国最好的朋友,你以为这对我来说很容易吗?

后来有一天他跟我说,你说得对,长远来看我们根本不适合。

然而如今,多年以后,在辛辛苦苦搞研究的间隙,恍惚间我痛心地想,到底为什么就这样放弃了一个嫁给富二代当少奶奶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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