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的和纪律

男的真的很神秘。教席来了个新的学生助手，暂且叫他F吧。F上大学之前服过两年兵役，政治非常不敏感，能做出在走廊上隔着五米跟我大喊中文“你好”这种事情，但并没有什么坏心眼。这周闲聊，他说起最近在读Alles ist schwer, bevor es leicht wird（一切都很难，直到它变得容易），作者是个德国男的，在亚洲习各种武多年，这本书讲的是他在少林寺习武的经历，副标题是“用少林的知识获得纪律和意志力”。这人除了写书，就是在开各种短训班，关键词布满雷点，让人想直喊救命。

他一入职，就张罗着大家周二晚八点上完古罗马法讨论课之后一起去练跑步，在我村气温零度上下的情况下。他兴致勃勃，说我们要给自己制定目标，最好练习前自己测一下五千米、十千米时间多长，然后我们一起来做一个表格，记录自己长期以来的进步云云。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热情，大家都感到招架不住，勉勉强强答应，只有我一个人坚决地说，不，我死也不去。上周二迎来第一次训练，气温零下一度。我幸灾乐祸一整天，预测到底有多少人出现，结果大家当然病的病，有事的有事，最后出现的除了F，还有年纪最小的学生助手R和我的男朋友P。然后他们仨就去跑步了。

F果然制定了非常残酷的训练计划，总之流程大概是，大家一起来跑个600米，计时，然后再来跑个200米，然后再来个600米等等。最后他们一共跑了十一公里。凌晨一点半，我的男朋友从床上爬起来说自己心跳速率过高，无法入睡——他一年大概就跑两次步，在F的重压之下，又不好意思不拼尽全力，身体当然吃不消。我翻了个白眼，心想自己身体素质怎么样，心里没个数吗？男的迟早要被自己的Ego害死。

然后这个F，在教席午饭期间又开始劝我搞什么Kältetraining（寒冷训练），就是要每天用冷水冲澡，先从十秒开始，逐渐延长时间，锻炼对寒冷的耐受力，接着开始尝试冬天往湖里跳啊，游冬泳啊之类的。我说，我又不是有病，什么要做这种事情？接下来就是一系列输出，对我的身体有什么好处，对锻炼意志力有什么好处，对建立自我纪律有什么好处云云。我的童年创伤已经在被触发的边缘——如果F用的是中文，我的情绪应该已经崩溃了。我说，你不要再跟我说什么纪律了，如果你在中国出生长大，你这一辈子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跟你讲什么纪律。我就是喜欢冲非常热的热水澡，穿很厚，而且决不在气温低于20度的时候跑步。我爸从小说我，怕冷是我的意志力不够强，缺乏对寒冷耐受力的锻炼云云，我真的受够了，我已经决定了这辈子都不要服从任何纪律。他可能没料到我情绪会变得这么激动，说了一些“每个人都要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啦”之类的话。但是一个小时之后，我去办公室冲咖啡的时候，他又开始跟我讲寒冷训练，我几乎夺门而逃。

男的真的很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