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thropologieknow yourself

乡愁和吃的

每次朋友问我想不想家,我都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想。但也有朋友一上来就问,你最想念中国的什么?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憋了半天,吐出两个音节:吃的。

真的,日想夜想。

刚来明斯特的时候,又穷又忙的我下定决心要贯彻吃白人饭的政策,加上第一学期的课表非常见鬼,每周三个工作日中午12点都有课,于是中午只能趁着十分钟课间休息吞食一整个德国三明治。晚饭如果要吃点热的,我就吃水煮白肠、蔬菜沾酱、煎肉排、烤蔬菜等等。白人饭给我的生活带来了非常多的空闲时间,以至于我天真地以为我可以这样天长地久地吃下去。直到我再也吃不下去了。Literally,无法下咽。

后来我终于熬出了头,成了收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博士生,午饭开始下馆子,常常去越南餐厅吃粉、尼泊尔餐厅吃咖喱,如果不旅行、不买书的话,恩格尔系数长期逼近1。一开始也不是没有顾虑,毕竟我每天既没有给社会,也没有给自己创造什么经济价值,晃膀子、吃、晃膀子、大吃特吃的生活节奏难免让人心虚。但很快我就想明白了:既然我远走他乡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没有道理吃得还不如在国内。从此不再问吃饭是不是花太多钱,而只问口袋里还有没有钱。

就这样奢侈地过了好几年,有一次开研讨会,所长开车载我们去北海,到了之后收拾好已经晚上九点多。我饥肠辘辘,但住处周围鸟不拉屎,什么吃的都没有,连超市都在好几公里之外。所长看到我一脸茫然,提出要跟我分食他带来的意面和即食意面酱。人在屋檐下,我点头如捣蒜并随口评论道:我从来没吃过这玩意。所长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说他非常不愿意成为第一个和我一起吃即食意面酱的人,惊恐地问我,他是不是应该立刻开车去超市给我买新鲜番茄,趁超市还没关门。而我们所长,一个新教工作狂,完全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没吃过即食意面酱——他的妻子是个眼科医生,家里没人有空做饭,他每周少说要吃三四五六顿即食意面,因为“谁没事要花半小时煮一锅意面酱,如果不是为了给小孩做的话”。

Well……我的广东基因常常驱使我花近一个小时去亚超买亚洲绿叶菜,而我平均每周做4、5顿饭,每顿大概花近一小时。我别无选择,因为我的湖南基因让我长成了一个隔三岔五必须吃辣而且非常挑剔的人。在这些做饭、吃饭、在外面吃完饭买单的时刻,我感到故乡如影随形,像命运一样无法摆脱。

2 comments

  1. 三个月前刚从东南亚搬到英国的中国人, 看到这篇几乎要落泪了。阴冷的冬天如果只吃冰凉的三明治那真是生无所恋了,无论如何也要弄口热的吃。

  2. 经过白人漫长的PUA,我现在就是两套进食系统:一套是日常,恨不得只吃胶囊就好,反正只要不饿了我就无所谓了。另外一套就是我真的需要进食了,谢天谢地我也挣钱了,我就出去吃好的呗,在这个层面上又确实是“精英都实现了英特纳雄耐尔”,工人阶级的食物才被限制在自己的国境线内,而精心烹饪选材的食物不管是怎么个做法都挺好吃的…

    大概就是这样戒断乡愁的。当然你说乡愁没有吗其实也还是有点。但真的不多。不如你和LW多。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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