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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小时候是怎么过的年,我已经不太记得了。寥寥几次回湖南过年,倒记得很清楚,因为湖南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我读小学的时候,爷爷奶奶家冬天还是烧着炭盆,每晚大家穿着棉袄,披着棉被围坐一团看电视,烤橘子、糍粑吃。家里没有热水器,要洗澡的话就得先烧一桶热水,蹲在厕所的坑上洗。我爸受不了,后来就带我们去住酒店了。爷爷奶奶搬了新家之后也是如此。

其余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深圳过年。以前过年的时候,深圳总是空荡荡的,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是如此。我们家过年,无非是多几个菜,电视上放着春晚。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看,吃完饭就跑去开电脑打游戏。我是在广东、香港文化中长大的,而春晚完全是北方节目大杂烩,我外公外婆甚至根本看不懂。我的两个姑姑在深圳,小姑姑开了十来年的湘菜馆,年初一、初二的时候我们会去那里吃饭。厨子、食材都是湖南运来的,非常地道,所有人都记得我爱吃什么菜。可惜后来网上订餐平台火了起来,我小姑姑脑子特别清楚,立刻知道这一行是做不下去了,很快把店铺转手了。我记得很清楚她说,别看现在各个平台这么大方地给顾客补贴,等把顾客都吸引过去之后,这个成本最后肯定会全部转移给商家。果然现在人人都在抱怨预制菜,却仍然在网上抢券点餐。

外公外婆离开深圳之后,我就总是在春节回肇庆。但总是在年后,最早是初五、初六的样子。按肇庆的习俗,年三十的时候,嫁出去的女儿是要在婆家吃团年饭的。我外公外婆生了三个女儿,所以团年饭总是得提前一天在年二九的时候吃。虽然按道理说,团年饭哪天吃有什么区别呢,但年二九吃团年饭的时候,外婆的脑海里想必都是年三十晚和外公独自吃饭的画面。除了他们,世上人人都和一大屋子亲人在一起,在氤氲的热气中、小孩的哭闹中举杯。而他们总是胡乱吃吃,早早上床休息。而远在深圳的我,连在年二九也不会出现在饭桌上。每年我在肇庆的时候,外婆都在试探,我能不能留在肇庆过元宵节,而我妈总是不容置疑地安排我在元宵节前回深圳。

我一直很后悔自己从来没有执意要回肇庆和外公外婆一起过年三十,也从来没有执意留在肇庆过元宵节。在那些应该团聚的日子里,我总是缺席。以前的我太过顺从,从来没有勇气违背父母的意愿,也太晚明白这些日子对外公外婆而言意味着什么。等到18年回国,回肇庆过年三十的时候,外公已经躺在重症监护室。

今年入境政策放宽之后,我立刻买了回国的机票。因为要考试,回家过年是不可能的了。外婆已经确诊癌症两年多,发现得太晚,癌细胞早就已经开始扩散。我很清楚这大概会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没想到的是,她的病情急转直下,在我回国的飞机起飞前二十天,我永远地失去了外婆。

所有的爱与恨都没有了意义。那些她应当保护我而袖手旁观的时刻,那些她说虽然我千好万好但她还是宁愿要个孙子的时刻,那些她质问我为什么还不毕业回家结婚生孩子非要让她死不瞑目的时刻,那些她跟我妈吵架坐在小区和每个路人哭诉,在我房间彻夜抱怨的时刻,那些她照顾我、陪伴我的时刻,所有事情都失去了意义。今年和在德国的每一年一样,我既没有庆祝新年,也没有庆祝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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