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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a

好朋友Isa消失了半年,到昨天刚好半年。半年来的消息都没有送达过,更不要说收到回复。她给我发的最后一条消息甚至是个问句:“Vielleicht kommt dann aber künftig auch mehr Prozessrecht im Examen?”(也许以后司法考试会有更多程序法的内容?)。

我们是在法史所所长举办的一个研讨会上认识的。研讨会在北海边上,正式开会前我们在海边的草地上散步,她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我,你的名字是中文吗?然后告诉我,她在孔子学院兼职过,给一帮德国小孩当助教,自己顺便也学了一点中文。本来她应该在暑假带队陪这些孩子去中国游学,却因为疫情爆发没有成行。

那次研讨会她报告题目是中世纪早期萨利卡法里的医疗责任,她的报告极其好,最后论文也在以严格著称的所长手上拿到了天文数字一样的分数,后来所长问她愿不愿意把论文发表在萨维尼杂志上。萨维尼杂志是德国法史学界的顶级期刊。

研讨会之后,我给她发的消息都没有送达。她刚刚转学来明斯特,但最后两个学期课不多,她没有搬过来,还是住在慕尼黑父母家里。几个月过后,我才在市中心碰到她满脸问号地站在路边。我得知她的手机坏了,失去了我的联系方式不说,她马上要去学校,但身上没有核酸阴性证明,加上明斯特很多核酸点刚刚被撤,指示牌还没有更新,她死活没找到一个营业的核酸点,正对着人去楼空的帐篷发懵。于是我带她去做了核酸,把我的电话号码写在她给我的小纸片上,我们又恢复了联系。后来几乎每次她来明斯特,我们都会见面,就算没有早早约好一起去吃饭、喝咖啡,也会在街上偶然碰见。

Isa是一个非常聪明、勤奋的完美主义者。但她又那么谦逊、那么不自信,总是很拘谨的样子,让我忍不住逗她。除了逗她笑之外,我常常故意在她面前大声谈论她的成绩多好,她总是如临大敌的样子,非常窘迫地作势要捂住我的嘴。后来聊天聊得多了,她渐渐开始跟我讲一些她的困境:父母年迈,家里有旅馆需要打理,她想读博士、做研究,家人却希望她在家附近找工作,定期去旅馆前台帮忙。我总是跟她说,你别管你的家人要什么,多想想自己要什么。她说,谢谢。但好难。

去年十二月六号之后,我的消息就没有再送达过。发短信没有回复,打电话直接接通语音信箱,几个月来我都没太在意,心想她手机是不是又坏了,我非常确信过几天她就会来找我的。找到我可不要太容易——我的办公室几年没换过,随手一谷歌就能找到我的办公室电话、工作邮箱。她还是没有出现。但她是那么羞怯的人,也许我只是需要再等等。

昨天我路过市中心,她没找到核酸点那天站在的地方,心里一咯噔,鬼使神差地搜索了一下她的名字和居住地。前两个结果是同一则讣告,分别登载南德意志报和Merkur上,拜仁州的习惯。死者跟她同名同姓。偏偏她的名字又是南德烂大街的名字,这则讣告又是我见过最诡异的讣告,好像怕别人发现似的,没有她的生日,没有她亲人的名字,没有任何个人信息。我立刻胡乱地给她发了一封电子邮件,结果被退回。又想起她跟我说过家里的旅馆大概在什么地方,搜了一圈,找到一家完全符合描述的旅馆,名字也是她家的姓,虽然也是南德烂大街的姓。我打电话过去,弱弱地说我找IG,接电话的女人非常暴躁地说打错了,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我又辗转找到了另一个电话,这次是个座机,但没想到电话那头还是那个女人,更暴躁地说您刚刚已经打过了,我说了没有这个人,谢谢!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翻出她去年十一月末给我发的消息,说家里一团糟,母亲确诊了癌症,父亲陷入了孙子出事了快打钱的骗局,也确诊了阿尔兹海默症。她说希望近期能来明斯特,有空的话可以见面,她跟我详细说说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自此我们没有再见过面。

我还会在明斯特待好几年,坐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希望有一天我会在路上碰到她,她笑眯眯地告诉我,哎呀我的手机弄丢了,然后问我,你最近好吗?我会告诉她,我竟然以为那则讣告上的人是你,实在是太愚蠢了。你答应帮我改的论文呢?为什么还没改完!是不是想气死我!

Bis dann. Mach’s gut, meine Isa.

4 comments

  1. 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你也是啥都不知道吗?!学校也啥都不知道吗?!

    1. 我还在努力中……因为她去年就毕业了,学校也不可能知道。我们所所长帮我找来了她的联系地址,我给那个地址写信了,但那个地址是Leipzig的,她从来没有跟我提过Leipzi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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